2011年10月5日 星期三

[譯作] 孩子,請你要保重-《孩子,誰來照顧你?一位父親寫給自閉兒的信》



加百列是個單純地依循邏輯,活在自己世界的孩子,似乎永遠學不會生活中的遊戲規則,用心良苦的父母該如何幫助他學著和這世界妥協,讓他在他們不能保護、照顧他的時候,還能在這個世界裡生存?而父母的失落、憂心和沮喪,又該何去何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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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本書能給人雙重的感動;親情令人動容,文字優美感人。雖然翻譯時讀的已是英文譯本,還是能感受到原文流暢的文筆、層次分明的邏輯和井井有條的思緒,這些在在給人安心踏實的感覺;挪威文的原文想必會讓人讀了通體舒暢,真想學挪威文呀(落落長的清單更長了)。

那樣層層疊疊的敘述,要轉換成爽口易懂的中文,其實滿不容易的。耐心的編輯幫了很多忙,希望有傳達一點原文的意境,沒有負了「挪威語書寫的優美極致之作」的讚譽。

翻譯和修潤的過程中,漸漸體會到一件事:有時不用急著把事情在一句話裡說完,不用執著於句子要簡潔優美,也不用怕重寫後的短句零碎。這樣可能少考慮到一些可能的譯法。除了作者刻意寫的拗口話,還是清楚易懂再求意境比較好。也可能清楚易懂之後,意境就水到渠成了。

節錄試閱:

此時,我躺在這兒唸書給你聽。我們凝望著貼在天花板上、發光行星組成的那片夜空,從你的眼裡,看不出你是和強盜女孩羅妮亞在森林裡,或是正乘著太空船從土星到冥王星,或在某個我一無所知的地方。你安靜沉默地躺著,雖然我知道你在聽,卻不知道你將聽到的一切直接存入記憶深處,還是會先通過你的意識處理一番。

你總是在傾聽,什麼都聽進耳裡,不過,你通常像是把聽到的先歸檔,留待未來使用。不論如何,你對別人說的話往往沒有明顯反應。我們慢慢習慣跟你說話時,不要老是要求回答,因為有時你似乎只是在儲存資訊,自己卻渾然不覺。我們告訴你一些事之後,問你的想法,你可能會不解地看著我們,顯然不懂我們在說什麼。可是那天稍晚,或是一星期後,你可能會在截然不同的情境下突然繼續那個話題,要求更詳盡、更好的解釋。

今晚的睡前故事結束了。我闔上書,放到一旁,關掉床上的燈。你轉身面對著牆,伸出一隻手朝背後摸索,確認我還在,沒有偷偷溜下床。我們就這樣躺著,在一日將盡的時刻,頭頂著淡螢光綠的太陽系,聽著對方的呼息。過了一陣子,你翻身仰躺,這是你想說話時的明確徵兆。
「嘿,爸?」
「加百列,什麼事?」
「等我長大,你和媽死了,我不能再和你們住在一起的時候,誰會照顧我?因為我長大以後,得住在我自己的房子裡。你覺得我會孤單一個人嗎?」
你的問題讓我心裡最脆弱之處發疼,不過,你是冷靜小聲地發問。這些問題傳達的不過是客觀而真誠的好奇,彷彿你問的是火車時刻,或假期的計畫。然而,我很難相信這樣的平靜。我感到有什麼在我喉嚨湧起,這種生理反應是因為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一種難以撫慰的感覺,你一定總是懷著這種感覺,好提出這類的問題。

「不會,加百列,我不覺得你會孤單一人──好多人都愛你。」我說著,轉身向你,摸摸你的臉頰。
你也轉過身,在昏暗的星光中以難解的神情直視著我,繼續說:
「想想看,也許我長大以後會孤單一個人,該睡覺的時候只剩我和房子,沒人照顧我!爸,那我該怎麼辦?」
這下換你摸著我的臉,彷彿你察覺到需要安慰的是我。我的喉嚨好緊,只勉強地喃喃說:
「兒子,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」

我不知道。你的問題誠懇、龐大而重要,可得到的答案卻很差勁。
雖然差勁,但別的答案卻是謊言,只會變成對你的侮辱。媽媽和我常思考,等到你以你的方式長大成人,而我們也不在了,剩下你照顧自己的那一天,你要做什麼?我們不知道。我們滿心喜悅地看著你成長茁壯,看著你像其他孩子一樣發展出能力和知識,看著你的人格逐漸形成。但我們不知道,也無從知道這樣夠不夠。不知道你和這世界能不能學著接納彼此,對彼此的了解是否足以容忍對方而共存。加百列,我們無從知道你會不會孤單一人,也不知道你孤單一人行不行。

你的心思都放在對未來的期待,時不時就問,你的問題會不會一直都在──你常常暗自希望問題會消失,而你有朝一日會「很好」。這種時候我們從不會騙你,只會回答你,是的,可惜你的問題這輩子都會跟著你,至少目前醫學還沒辦法治療。

我跟別人說起你的問題時,有時會把你比作生來就少了根小指頭的人──指頭永遠不會長出來,而少根小指的人這輩子都只有九根手指。不過,我會急忙補充說,這不代表這樣的人在得到足夠的幫助、勤加練習之後,不會成為傑出的鋼琴演奏家或外科醫生。為了少這根手指也能活下去,生命就必須做調整。同樣地,你得接受你的問題這輩子都會跟著你。這不代表你永遠都會是問題兒童,差遠了。事實恰恰相反,你的身體、智能和敏銳度會成熟發展,你會變成潛力十足的成人。如果你一路上都得到幫助,也學到如何幫助自己,你一定能長命百歲,幸福富足。

「我長大以後想結婚。」
因為你是小孩,才想依你唯一知道的方式,像媽媽和我一樣,跟你愛的人一起過大人的生活嗎?只是因為這樣嗎?還是你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,直覺地知道獨自一人會太辛苦?你在思索的是實際問題的實際答案嗎?所以你才好像需要操作手冊一樣地補充一句:
「可是我長大以後,要怎麼樣才能結婚?」
我答道:「別擔心這種事。你還要很久才會到決定要不要結婚的年紀。」
其實,我想以交談來趕走這整個問題。我想把問題推延到未來,好像未來會有更好的答案等著。其實,我害怕這個問題,不相信它會有個快樂的答案,而這問題也因此帶有一種深深的悲傷。加百列,其實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結婚,會不會有自己的家庭。大人之間的愛是世界上最複雜的關係,牽涉到好多你尚未擁有、不了解的事物,牽涉到一種總是曖昧、不明說而又隱晦的語言,必須深深地關懷、接納另一個人,有時會讓人感覺像失去了自己。而你,光是與你自己有關的概念就讓你笨拙摸索,你努力了解其他人擁有不同的自我,而你得拋下一點你的自我,接納一點別人的,因此才能建立最膚淺的社會關係──這樣的你能活在團體中、活在婚姻中嗎?

我心中悲哀、不安和想要坦誠的衝動爭相控制著我,讓那一刻有種無法逃脫的沉重感。但你可以的。
「爸,你覺得我長大的時候,可以帶我的寶藏去找我女朋友嗎?」
你說這話的語調同樣嚴肅而困惑,但對我來說,這是那一整天最棒的一句話。突然間,一切又是無害的歡笑和玩笑了──你當然會帶著你的寶藏,分毫不少!只有還有一些固執的記憶哽在我喉嚨,告訴我事情還沒過去,永遠都不會過去。

天花板上的螢光綠漸漸轉暗,星球快要熄滅了。你不喜歡黑暗,我知道雖然通往明亮走廊的門敞開著,但我一下樓,你就會打開床上的燈。如果你在我離開前睡著的話,夜裡的某個時間你會意識到黑暗,而為了尋找新的安全感,你會伸手找到開關。

目前,你只需要我的身體給予的安全感。你像平常一樣轉向牆那邊側躺著,而我是你和你背後那世界之間的屏障。我對你唱著〈大地如畫〉,聲音輕柔,幾乎像耳語,打從你很小的時候,我就是這麼唱的。你向來覺得聖歌好聽,但安撫你的是不斷重複的曲子,讓你知道一切都像往常一樣,一切都很好。

我眼角瞥見媽媽在門口看我們。她來到床邊,小心地彎腰越過我,親吻你的臉頰。你太累了,躺著太舒服,沒轉身看她,但我們聽到你的聲音似乎從別處冒出來:
「等我死掉上天堂的時候,我們可以再依偎久一點嗎?」
我們沒說話,只微笑地把手擱在你頭上。我們以眼神對彼此說,真是神奇的孩子。
像這樣的就寢時間,像這樣的美妙時刻,我們已經克服了一切,理解了一切。一切都是奇蹟。你是加百列,全世界都是你的寶庫。

孩子,好好睡吧。明天我們會繼續活下去。

1 則留言:

Fengchia 提到...

「在你走的時候,會為你落淚的只有在乎你的人。」

血緣是斬不斷的親情。

有時候會想突然地走了會是什麼樣的光景,
留下什麼?能留下什麼?想留下什麼?

有東西可留,但能留給誰?

生死的問題總能讓自己去思考過與未來找到現在的位置。看了節譯的段落,我不確定為來會怎麼對孩子,但會對長輩的用心更加體會。